如果南瓜马车没有轮子

 

沈佳宜说,被你喜欢过,很难觉得别人的喜欢,有多喜欢。

——致南瓜君

 

一如既往的漫长暑假,木马还是独自留在学校,日复一日,空调西瓜,电影画画。

当然每天都会玩玩手机,刷刷社交软件,以为这是在保持和世界最紧密的联系。

 

微博上一个帖子说,最喜欢暑假的周二和周五,可以一个人包场整层楼的图书馆。

这不就是她最喜欢干的事吗?

木马立即评论:“三楼我包了,不要跟我抢。”

一个ID叫二号同学的男生回复她说:“可惜在家,不然我们仨一起包场。”

 

一来二去,木马认识了这个男孩子,南瓜君。

学弟和学姐的关系。

 

木马喜欢到处乱走,可总是迷路,南瓜表示无法理解,为什么去一个几里之外的金沙湖就能找不到回宿舍的路呢?

真是一个让人很操心的学姐。

但是他还是很认真比对着她发过来的地址查好公交路线,在哪个站上车,哪个站下车,连怎么去200米之外的公交站都说得清清楚楚,并且使用的都是左右前后,而非东南西北。

木马还是没找到那个公交站。

因为她突然发现附近一些有趣的小店,兴冲冲跑去逛街,逛完发现原来附近有一个自己很熟悉的公交车可以直达学校。她总是这样误打误撞。

 

她跟南瓜说自己去的好玩的地方,可能因为他是唯一的听众了,每天说出的字可以用手指头字字数清,无外乎对食堂阿姨说:我要四号和六号,或者对宿管阿姨问句你好。

南瓜说他家在中国版图上遥远的南端,只承认海南是南方,包括木马学校所在的杭州也属于北方,木马很认真问了一句:“所以你是福建的吗?”

南瓜一口老血喷在屏幕上,你地理肯定是物理老师教的。

广东知道吗,北上广深的广。

 

那天下了很久的雨,木马拉上窗帘戴上耳机,画了一下午的画,最后一幅完成时站起来甩了甩酸痛的手,打开窗户发现已经天黑了,倒颇有些废寝忘食的感觉来感动自己。

调好光线拍了照片放到朋友圈,南瓜说,很喜欢第三幅画里的眼睛,好像一看到就变得忧郁起来了,他还说喜欢那样的短发女生。

短发。

木马可是一个十足的长发姑娘,虽说有过万千次要剪成短发的宏愿,最后也还是像阵风,吹了过来,又吹走。

 

后来,木马去一个小小的教育公司上了20天班,每天对着电脑赶课件,PPT,word,全是关于小学生课本。

“跟你说过细心啊,字体要保持一致,这个为什么没有加粗,还有你看看这个逗号,要用全角的嘛,那个图片怎么又有logo没有去掉,下次这样扣50块工资……”

每天都面对主管这样的训话。

像是重新复习了一遍儿时的课本,想象当时的自己是不是也在背作者背景和著名段落。

南瓜就每天和下班之后的木马聊天,听她说经过的那个地铁口有十块钱三斤的葡萄,但总是斤两不足,木马总觉得无所谓,反正自己一个人也吃不完,放一天又容易坏。

 

20天之后,木马从公司跳脱出来,突然就无事一身轻。

南瓜说,他要出去玩,一个人去广州,去深圳,玩过之后就回学校。木马笑他图样图森破,给自己这几年收集的火车票拍了一张照传过去,那些票摊在椅子上看起来很有厚度。

南瓜惊呼,哎呀,好羡慕。

屏幕这头的木马一边装逼也一边沉默,好像都是以前了呢,暑假怎么着也得出去一次吧。

去哪?当然是看海。

打开电脑,携程上兜了一圈,最后决定去东极岛。

听说是中国最东边的岛屿,第一缕阳光照射到的地方,这种描述对木马这种伪文青很是有效,攻略大致看看就决定出发,时间就在明天。

 

然后她就没头没脑走了,一切都是临时的安排,背一个包,挎一个相机,风风火火奔赴舟山,第一天找住的地方就找了一下午。

好在总是能自娱自乐,走在荒无人烟的马路上也满足不已,把路边每个花花草草都打量一遍,哪怕找到和自己呆腻的地方的一点差别也觉得很值。

南瓜好像一直在担心她的行踪,只不过对木马而言所有的担心都是多此一举的,第一,你无法在她千钧一发之时拔刀相助,第二,她早就忘记了很担心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也就不能将心比心,更不能感激涕零。

 

一直到晚上,八九点,木马回到酒店,手里还拎着一瓶十几度的杨梅酒。

她有个习惯,一到陌生的地方住就兴奋,一兴奋就想有个仪式,喝酒大概是最简单而又极度容易自嗨的方式了。

几口下去,喝锐奥也会醉的她就脸红心跳了,手机一边不停震动着,南瓜知道她在喝酒,他正发着烧,两个人一样不清醒。

木马开始哭,眼泪鼻涕一起流,找不到原因,就是控制不住的抑郁,南瓜说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好像是毫无交集地聊天。

 

睡着、醒来、头晕、赶路、坐船,她还是到了东极岛,晚上坐在一个栏杆旁听歌,不远的大排档还有火光,海边专属的鱼腥味卷着风也卷着披散的头发。身后是真实的海浪声,一切又显得很不真切,她跟南瓜说,在唱歌给海浪听,南瓜说,真羡慕海浪。

她那时候谁也不想联系,也没告诉谁要来这里,不过好像也没什么人需要告诉。南瓜知道最初的计划,参与着中间的行程规划,也就顺便当个耳朵,听着关于路途的一切。

 

打算好要看日出,转到岛的另一个面,好像这是来岛上最初的目的,代价是需要五点不到就起床,早起容易,再早就困难了。

南瓜说,为了配合这一壮举,要同样五点起床听现场直播。

闹钟响了,迷糊着用冷水洗个脸,抓上相机就朝昨天侦查好的路线前进,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木马开始怀疑是不是会有日出。

 

爬了半小时阶梯才到达最高点,远方还是沉睡着的浓雾,山上杂草丛生,视线并不很好,南瓜问着日出的下落,木马每隔五分钟就给他发一张照片,后来终于有点阳光的影子,

木马生怕错过第一缕阳光,随时准备按快门,可是山月不懂人事,没有想象中那种暖黄色阳光缓缓覆上皮肤的界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了,然后接着仓促结束。

没有人,人来人往,人散尽,五点到六点的时间里在山顶发生的变动。

木马一直站在岩石上,从左边的海看向右边的海,南瓜说,你该回去了。

回途才发现坡挺陡的,不清醒的木马因为贫血又爬山有点头晕,差点一头栽下去,她不记得告诉过南瓜,但后来南瓜一直记得她饿久了会头晕,经常在包里准备糖。

 

因为台风,提前结束旅行,南瓜说,过几天也要回学校,有一个项目实验需要两周。

他到的第一个晚上就问木马要不要明早一起吃早饭,木马犹豫了一会,然后同意。

结果第二天一向准时起床的木马睡过了头,她赶紧给南瓜道歉,南瓜说,你要是再不起床我真的要饿得晕倒了。

地点是操场,木马看到南瓜早就坐在那里,T恤牛仔,瘦瘦的,他们一边吃东西一边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她发现南瓜笑起来的时候总是会先皱一下眉。

 

晚上木马说要跑步,南瓜换了衣服一起赶到,他总是会带一个挎包,然后在里面能掏出水杯餐巾纸钥匙手机,木马低头看着两手空空,开始怀疑自己的性别。

木马打算跑完步回宿舍的时候,南瓜突然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

“如果你现在不累的话,能不能陪我走走。”

陈述句语气。

木马点头。

湖边的长椅上,那时候白色的葱兰开了一地,教室还有零星的灯亮着,多半是考研的。

南瓜笑着说,第一次见你扎头发的样子。

木马在心里默默独白,这明明是第一天见面。

后来南瓜又问“真的不记得那天你喝醉的时候我说什么了?”

木马低头回忆,还是打算回去翻翻聊天记录。

 

不得不说,她对记录有一点惊讶,打算矢口否认。

南瓜总是喜欢对木马灌输骑自行车跟着钱塘江转悠的感觉有多棒这样的想法,但致命的是,木马根本就不会骑自行车。

不会,并且根本不敢学,觉得这个年纪摔倒该是多丢人的一件事。

南瓜不依不挠,有一天放一把钥匙在木马手里

“跟朋友借的车,很好骑的,你一定要学学看。”

木马看他那么有心,连练车场地都找好了,就决定勉强一试,心里还是不断冒出很多惊叹号。

果不其然,蹒跚学步的小孩什么样她就什么样,踏板转不了一圈就得被迫下车,始终控制不住心里的恐惧,南瓜在旁边不厌其烦地示范,连续了好几天,才勉强可以骑走一段路。

当她第一次可以自己骑着车享受耳边刮过的风时,兴奋地绕学校骑了好几圈,那时候南瓜一直骑车跟在身后,生怕她不小心冲进湖里,或是刹不住车撞到无辜的行人。

 

木马的暑假一直一个人待着,自从南瓜来学校之后就开始经常拉宅着的她出门。

但是最远的一次也不过到九溪。

那天木马穿了一件白色连衣裙,带着单反,总是时不时停下拍照,南瓜全程带路,负责拿水和相机包,还得撑一把太阳伞。

龙井村有很多茶园,她蹲下想拍刚冒新芽的茶叶,南瓜在身后用手托着裙边,嘴里一边说着这么白的裙子怎么能弄脏。

木马一直想说,洗一下不就好了嘛。

 

有一个晚上,南瓜兴奋地说要带木马去一个地方。

一个很沉寂的游乐园,路灯都缺斤少两,走在能听到蚊子翅膀扇动的树林里,心里不免恐惧,又略带新奇。最后在一片草地中央看到一块大岩石,旁边还有一棵大树。

他们坐在石头上,一边赶蚊子一边说话。

南瓜说了很多,关于科幻小说和吕克贝松的电影。

夜里湿气很重,南瓜从包里掏出一件叠得很仔细的牛仔衬衫,木马对那个看起来小小的包再次投去深不可测的表情。

南瓜是给她准备的,她套上有些宽大的衬衫。

“那你做我女朋友吧。”

木马对他突如其来的告白没有太惊讶,消化只用了三秒,南瓜的心意太明显,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面对这样一个问题。

木马沉默,沉默,和沉默。

 

“你上一次谈恋爱的时候,从一开始就很喜欢他吗?”

“还好。”

“后来你喜欢他吗?”

“挺喜欢的。”

“那你当我女朋友好不好”

“……”

“那你当我女朋友好不好”

“……”

“那你当我女朋友好不好”

“……”

 

木马晚上回复说,不,我找不到跟你在一起的理由,除了你喜欢我这一点。

 

以为南瓜会放弃,可是他没有。

他给她看手机里的照片,她举着相机认真拍照的样子,她在地铁上靠着柱子发呆的样子,她在图书馆趴在桌上睡觉的样子。

木马只是一直跟自己说,跟南瓜说,总觉得心里的感觉达不到爱情的重量。

 

她开始渐渐回避他。

说开学后很忙,有课,有作业,有其他安排。

南瓜有一天很着急找她,见面之后却是安静的语气。

他说,附近一所大学的向日葵开了,很想跟你一起去看,所以拼命骑车回来找你,生怕你会因为太晚拒绝我,结果你还是拒绝了。

木马不是冷血动物,可是又突然演着刽子手的角色,爱情是一场博弈,她不要任何一种可能输的方式,关于南瓜,可能害怕自己只是贪图温暖。

最好的爱情是两情相悦,再不济是日久生情,最糟糕的就是各取所需。

 

南瓜每天都想见木马

“我有体育课”

“没关系,我去操场等你”

“我有选修课”

“哪个教室,我也去”

“我要去图书馆看书”

“三楼的哪个位置?”

木马避无可避,这又不是猫鼠游戏,为什么总是有种逃路的慌张。

 

后来到了木马的生日。

这一天很平常,过了二十几个生日,这早就不值得大动干戈去庆祝,记得的不会多,反正自己也是一副可有可无的样子。

傍晚南瓜还是打来电话

木马跟着他去到教学楼的最高层,他拿出一个还热着的鸡蛋说,按照他家乡的习俗,生日是一定要吃鸡蛋的。

木马没有拒绝,乖乖一口口咽下很久没吃过的鸡蛋,机械地接过他递过来的矿泉水。

气氛有些凝重

“你收到了吗?”

“什么?”

“我早上放在阿姨桌上,留了纸条给你的东西。”

木马一头雾水,没有阿姨告诉她这件事。

 

“对不起,我来不及了。”

木马望着他,等他的下一句话。

“薰衣草种子才种下去不久,等到开花还需要很久。”

木马明白他所指,他肯定翻到了很久以前她写的一篇博客,其中一句话是说希望有一天有一个人会手捧一束薰衣草向她求婚。

“我不知道这里适不适合种薰衣草,不过我买了好几千颗种子,如果不行就一直种。”

木马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不用那么为难,以后我不会一直缠着你了。”

她还是沉默。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里面那张纸条你别看。”

“我做不到,好奇心不准我这样。”

“其实我写了24张,一天一张,最后那些都被我扔了,只剩下最后一张。”

 

她回宿舍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阿姨拿东西,阿姨没看到纸条,一直以为是别人落下的,放在后面的桌子上。

一个大大的紫色包装盒,一打开浓浓的香气就溢出了。

里面躺着一束风干的薰衣草,还有一顶紫色的帽子。

帽子里面塞着那张纸条,一张手绘的二维码。

木马也不知道一个能扫出来的二维码需要花多少时间去画,里面毫无规律的图形又要怎么去描线和涂黑,再乘以24,他会花多少时间准备。

扫出来之后手机上只是显示了六个字。

“我不喜欢你了。”

 

她不止一次告诉南瓜,不要喜欢我,不要对我好,因为总是有不知道怎么回报的负罪感。

 

南瓜从来没有停止过。

她生理期肚子疼的时候他会买红糖姜茶,一包给她,一包自己留着,每次出门总是帮她泡在保温杯里,每次对着江风吹过之后会回宿舍拿两片退烧药给她,以防感冒,每次只要一下雨就会打电话问不带伞的她在哪里,会不会淋雨。每次不经意提到的一个问题都会被认真记住再全部搞定。

有一次,他十点多打电话给木马,问她能不能去楼下几分钟。

木马拒绝。

他近乎哀求的语气。

木马还是拒绝。

他等了一会儿回去了,发消息说:“只是路过一条街,里面糖炒栗子的味道很香,就想给你带回来,还是热的,真是便宜几个室友了。”

木马心里难受了一下,咬咬牙,还是说:“下次别这样了,我不喜欢吃糖炒栗子。”

 

已经是冬天了,一个暴雨的夜里。

南瓜等在楼下,木马课程结束后他走了过来。

他说今天的雨看起来像雪,像《富士山下》。

他说了一句粤语,木马没听懂,让他再说一遍,他不回答。

南瓜说,喜欢一个人不就是一件会受伤的事吗,所以你不用担心我。

“可是我不喜欢你啊。”

南瓜一直明白,只是这个时刻好像忽然被击中一样,开始不知所措又不发一言,两个人望着雨呆了好一会,他撑开伞说送她回去。

木马点点头,两个人最后一次走一条走了很多次的路。

 

“拦路雨偏似雪花 饮泣的你冻吗。”

南瓜说他念的是这句。

“我对你说过最用力的一句话不是我爱你,而是我不撒谎。我已经等不了了,我很忙,忙着去找一个很喜欢我的人。”

木马说:“你会找到的。”

 

虽然木马忘了说一句谢谢,但这句话在很多时候不是被当做敬语用的。

其实她喝醉的那天,他说的是,“我回学校之后会追你。”

她还记得有次他喝醉了找她,眼睛红红趴在栏杆上说,你喜欢我一下好不好,装作喜欢我一个小时就好,木马摇摇头说做不到。

他也一次次问她,为什么我这么好,你就是不喜欢我。

木马脑袋里只是回旋着喜欢的一句诗

把今生来不及爱的人

放在来世的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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